近年来,上海不少居民小区出现了诸如“大熊猫”“绿房子”之类的废旧衣物回收箱,这些回收箱往往还打着“公益”或“政府实事项目”的旗号。市民表示,“把不需要的衣物拿出来扔到回收箱里是市政府倡导垃圾分类的一种方式,这些衣服扔到里面也比较放心,不会被其他人胡乱利用”。然而,调查发现,有些箱体已经被走街串巷收垃圾的小贩承包,导致旧衣物直接违规流向二手市场或焚烧炉,而印着“市政府项目”字样的回收箱却遭到有关部门否认。
浦东新区唐陆公路福易家超市对面的小路上,一个占地几百平米的简易厂房内,曹某某正把收购来的废旧衣物卸下车。这边一堆牛仔,那边一堆毛衣,几个妇女忙活着将夏季衣物和秋冬季衣物分类。
曹某某只是租下这个仓库的5名承租人之一。5人均来自河南,彼此间非亲即故,来沪已十多个年头。曹某某算子承父业,他的父亲曹某一直活跃在收购废旧衣物的第一线。
多年的合作让他们有种默契:从不对外人谈起旧衣物的来源,不得已就称“来自废品收购站”。对于旧衣物的流向也只是轻描淡写地告知,“好点的就出口,其余卖给原料加工厂”。
然而,他们极力隐藏的秘密,近日随着市民提供的一份空白项目合作协议和两张发票浮出水面。
该协议甲方为上海万容再生资源开发有限公司,文中写有:甲方将其废旧衣物电子废弃回收箱的回收功能使用权以×元/只/月的价格租给乙方。租金每季度支付一次(先付租金后使用),乙方有权回收箱体内居民投放的任何废弃陈旧物资,收的物资归乙方所有。乙方需向甲方支付箱体押金1000元/只。
另外一张交款单位为曹某(杨浦)的收据上注明事由为:69个衣物回收箱租金。时间是从2014年9月20日到当年的11月19日。支付方式为现金,共计8280元。盖章单位为上海超仁圣环保科技发展有限公司。另一张是19个衣物回收箱租金的收据,交款和收款单位的公章均同上。
22日上午10点,记者以租赁万容公司在沪的所有箱体为名,在外高桥自贸区华京路418号见到了公司物流总监孙宝中。对方上下打量记者后,明确告知:“公司箱体不出租,既然来了就进公司看看。”
进门后,前台墙壁上张贴的是上海超仁圣环保科技发展有限公司字样。“万容在二楼,跟超仁圣公司是一家。”孙宝中说。
在公司的展示厅,记者再度表明来意。在约半个小时的交谈后,孙宝中告知真相:并非不想租,而是大部分箱体已租赁给他人,尽管对记者开出的价格非常满意,但贸然收回恐怕对方会故意破坏箱体。“他们经常去收旧衣物,居委会认识他们,你再进去恐怕也不容易。”
“可以从他们手中收回,我加双倍价钱,双方都不会伤了和气。”记者表示,如果可行的话需要先看下厂房的库存。孙宝中说:“不瞒你说,我们没厂房,自己手中也只有少部分箱体,留着捐给政府做慈善的。”
2010年12月,上海市就废旧衣物回收利用开始在居民小区试点,此后,上海陆续出现一些从事废旧衣物回收的公司,目前比较知名的有4家:上海缘源实业有限公司、上海荣灏纺织品有限公司、上海万容再生资源开发有限公司和上海绿圣纺织品科技有限公司。
记者在上海工商网企业信息查询网上查询相关信息后发现,缘源营业范围是衣物整理归类后的调剂;荣灏的营业范围是生产、加工纺织品、服装、箱包、鞋帽、服饰辅料、电脑绣花,衣物整理归类(除洗涤),从事货物及技术的进出口业务;万容营业范围是再生资源的回收利用和循环利用领域内的技术开发、技术咨询、技术转让、技术服务,以下限分支机构经营:再生资源回收利用、再生资源回收体系建设、纺织品的加工(未取得许可证不可以从事经营活动),附设分支机构;绿圣营业范围则是纺织原料及产品(除棉花收购)、服装服饰的销售。
4家公司的营业范围不同,为何均从事废旧衣物回收呢?对此,青浦市场监督管理局张科长称,缘源和荣灏的营业范围虽然表述不一样,但意思是一样的,他们从事的业务基本符合其营业范围。
浦东新区市场监督管理局称,从万容的经营范围来看,属科技发展、科技服务行业,跟废旧衣物回收根本就是两回事,属于不一样的行业。绿圣从事的业务基本符合其经营范围。
为何对废旧衣物来源和流向避而不谈呢?万容公司又为什么把箱体租赁给走街串巷的小贩呢?面对疑惑,一业内资深人士给记者算了两笔账。
按照上海目前箱体的情况去看,一个箱体月均能收取废旧衣物80公斤。其中,夏季综合类衣物符合出口的约15%,秋冬衣物综合类约5%,纺织原料资源化利用约25%,余下为化纤和混纺的废旧衣物。夏季综合类衣物1吨在6500元左右,秋冬衣物1吨约2000元,资源化做成纺织原料的均价约2800元一吨,其他化纤和混纺的均价为200元一吨。按此计算下来,一个箱体按照合法的盈利方式每月约可获利150元。
从万容公司开给曹某的收据上可知,万容每个箱体月租金60元,这就从另一方面代表着老曹每个箱体每月有90元可赚,还需从中支付人工、场地及车辆费用。“一条李维斯8成新的牛仔裤在二手市场能卖到200元左右,比分类后出口或资源化利用赚钱快得多,还省事。”
该人士又算了一笔账。一家正规运作的回收企业场地费一年40万元,人工80万,社保18万,油费20万,其他18万,总计年支出约176万。按照每个箱体每月150元盈利来算,1000个箱体每月15万元,一年约盈利180万元,除去帮困济贫等公益捐赠外,可以略有盈余。
这就意味着,一家回收企业如果箱体不足1000个一定会亏损,如果想从中获利,就必须砍掉支出的大头,如人工、场地等费用。万容公司表示,在沪全部箱体有700多个。
记者发现,缘源公司箱体“大熊猫”肚子上写着“上海市人民政府‘废旧服装回收利用’项目”;荣灏“绿房子”上写有“上海市政府实施环保项目”;万容“蓝房子”上写着“上海市人民政府实事项目”。
就这些项目的立项情况,记者分别采访3家公司。缘源表示,其项目是由市发改委立项的;荣灏和万容表示,他们的项目是由市绿化市容局废旧物管理处立项。3家公司均表示,每月他们都需要上交回收衣物量的数据表给废旧物管理处。
市发改委对此不予回应,要求记者正常采访废旧衣物回收的主管部门市绿化市容局。市绿化市容局则明确说,并没有对荣灏和万容的项目进行立项,同时强调,市绿化市容局只是垃圾分类的主管部门。
上海市促进生活垃圾分类减量办法(上海市人民政府令第14号)第四条明确规定:市商务行政管理部门负责生活垃圾中可回收物回收的指导和监督管理。据此,废旧衣物回收的主管单位应该是商委,那么对于上海目前从事废旧衣物回收企业是否在商委备案?对这一些企业的指导和监管中,商委做了哪些工作?以及几家公司宣称是政府项目,商委是否知情等问题,至记者截稿前,仍没接到回复。
一名从业人员直言不讳:“投放箱体越多,公司就越赚钱,高档小区能投放进去,回收率更高、衣物质量更好,抢占‘高地’是必须的。”那么这个“高地”如何抢占呢?
荣灏负责人许先生称,到一个区投放箱体,先是跟区绿化市容局沟通,再跟街道,最后跟居委会沟通。
缘源负责人杨先生则先是跟区政府沟通,再跟街道,最后跟居委会沟通,“主要是有些区的绿化市容只认某个公司”。
沪一小区有万容的“蓝房子”,居委会工作人员徐先生称,这是沪东新村街道投放进小区的。随着线索追问,沪东街道称是金桥城管市容协调科推荐安装的,金桥城管则称听从浦东新区垃圾分类推进办意见,浦东新区推进办则表示是由市绿化市容管理局口头推荐的。
博兴路465弄一支弄和二支弄内分别被放置了“蓝房子”和“大熊猫”,两个小区属于一个居委会管理。对于为何分别安装两家箱体,居委会工作人员说,“没啥依据,上面(街道)推荐什么就安装什么。”
对于投放箱体一事,市绿化市容管理局表示,这是公司自主行为,绝不会也从来就没以行政方式推荐过哪家公司。
业内资深人士介绍,目前在国内,废旧衣物流向只能有3个方向,一是出口部分国家,二是帮困济贫(不能产生经济效益),三是资源化利用。所谓废旧衣物合法的盈利模式,即用于出口和资源化利用。
“废旧衣物在我国是严禁流入二手市场的。”废旧衣物也不能用于燃料,尽管煤炭的热值和废旧衣物的热值相当,约5000大卡左右。目前普通煤炭每吨600元,远高于200元一吨的化纤和混纺类价格。“政府主导废旧衣物回收的目的是资源化、无害化,如果流向二手市场或用于焚烧的话,就跟其目的相悖了。”该人士说,废旧衣物极容易传播疾病、对环境造成污染,而混纺织物里的化纤焚烧时产生的二叫恶英极易让呼吸系统和中枢神经致癌。
“个人的贪婪在利益面前容易被放大,这就是为什么在我国废旧二手衣物的收购项目总是由政府牵头,交给资质完善的专业公司来处理,而不是转手交给收购废旧物品的小摊贩,一旦交给小贩废旧衣物流向就会失控。”该人士说。 据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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